吞茶嚼花

文字的囚徒。

原创:鬼王。

1.

秦九歌问师父,一只鬼的自我修养是什么。


师父站在梨花树下,说,以早日投胎为荣,以征服三界为耻,小九,你要做一只善良的鬼,五讲四美,构建和谐江湖。


秦九歌说,师父,您别骗我,我应该成为万鬼之王,站在紫禁之巅,魔气滔天,三界畏惧。我手下有无数马仔,杀到天庭,杀到地府,天下无敌。


 

师父摇摇头,说小九你想多了,首先从名字来看,你也就是个卖唱的。你若是叫秦九皇,秦九王,秦九五至尊,还有几分机会,鬼王,别想了。


秦九歌当然不服,他离开师父,找到李南生,说,南生,我师父不信我,你信不信我。

李南生说,我信,九哥,从你赢了我那天起,我就觉得吧,咱们一定能登顶紫禁。


 

秦九歌拍拍李南生的肩膀,那里有生前破碎的铠甲,腐朽不堪。他沉声说,好,南生,虽然你生前只是一名小卒,但跟着我,终有一天,你定将以一敌万。


 

李南生是秦九歌的第一个朋友。


 

他曾是军队的一名小卒,从参军那天起,就梦想有一天他手持长枪,领百万大军,为主公征战赴死,一声“冲阿!”,便成摧城之势,踏遍大江南北。死后,也要骨头镶钻鎏金,名声流芳百世。


 

然而两年过去,李南生只能背着铁剑,在百万大军中默默生存,铁马冰河,大风大雨,铁衣被岁月逐渐腐锈,某一天,天晴日丽,在大将说了一声“冲阿!”后,李南生就死了,骨头被马蹄踏得粉碎。


 

世上,便又多一只迷茫的鬼。


 

秦九歌遇见李南生那天,在紫禁之外,十里坟场,无处落脚,秦九歌问他,你为什么呆站在这里。

李南生眼神恍惚,他说,这座城,我想征服他想了一辈子,可我却连看都没看过,我死了,想来看一看。


秦九歌看着他身上腐锈的铁甲,颔首说,“小伙子,你很有前途,跟我学打架吧,我领你征服这座城,叫所有人都畏惧我们。”


 

李南生笑,“呵呵,让我卖命,要赢我。”


那一天,紫禁城外杀机冲天,鬼气弥漫,太阳落山的时候,战斗结束了。秦九歌进了城,身后跟着满脸服气的李南生,而李南生的身后,只留下一片沟壑纵横,满目疮痍的土地。


五子棋,三局两胜。


秦九歌胜了。


李南生说九哥,好棋力,我生前纵横棋坛二十载未尝败绩,你是第一个打败我的人。


李南生没有告诉秦九歌,其实他在军队的时候,从没有人愿意陪他下棋。而秦九歌是第一个愿意陪自己下棋的人。于是他跟在秦九歌的后面,成为了秦九歌的第一个兄弟。那天黄昏,李南生望着这座雄城与前方清瘦的背影,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跟着这道身影,站在紫禁城最高的地方,站成一段传说。 


 

2.

秦九歌常常望向紫禁之巅,那里有一个黑色身影,他孤傲地伫立在那里,亘古不变。没有任何一只鬼知道他什么时候站了上去,也没有任何一只鬼敢再站上去。


秦九歌说,南生,他站在那里太久了,既无军队,也不修炼。我们即使从街东头砍到街西头,再从西头砍到东头,来来回回砍十八次,他也不会下来。


 

秦九歌说,南生,现在我任命你,是我,未来的紫禁城鬼王,秦大人的大将军,以后你只需说一声“冲阿!”,定会有无数马仔为咱们卖命。


 

秦九歌说,南生,但是我们现在要从基层做起,不畏强权,农民起义,稳扎稳打。


“九哥,我们怎么从基层做起?”

“跟我来。”


 

夜市上,秦九歌站在角落,一个小孩子转头望过来,秦九歌赶忙揉脸清嗓,显出身形,他脸色苍白,“桀桀”一笑。

小孩子“哇”地一声就哭了。


 

秦九歌满意说,南生,看见了吧,咱们今天让凡人哭,明天就可以让玉帝颤抖,让阎王跪服。

李南生觉得有点不对,“九哥,人类跟神仙差得好像有点儿远,况且那小孩儿还没到十岁,再说,你好像就仅仅是笑了两声。”


 

秦九歌义正言辞说,南生,你不懂,笑,就是一只鬼让人类害怕的技巧。而且小孩,中年,老年,难度升级,还分别有相应地不同笑法。


 

“哦?分别该怎么笑?”

“桀桀,桀桀桀,桀桀桀桀。”


 

两只鬼正在交流经验,一声清脆喊声从旁边传来,“死鬼,吓唬小孩子,你还有脸笑!”


 

秦九歌回头,正和一个星目剑眉的少女面对面,那少女一匹白裙,唇似火,眼如墨,披三千青丝,拎四尺桃木。


 

少女杏目圆睁,胸脯起伏,她出手利落,剑穗迎着风,挽了朵剑花,她递剑出去,戳进了秦九歌的胸膛。


秦九歌很疼,呻吟,啊。

李南生怒目,他看着少女笑:桀桀。


当发现秦九歌并未像长辈口中所说烟消云散时,少女愣住了,紧接着不信邪地抽剑,递剑,戳秦九歌。


秦九歌呻吟,啊。

李南生:桀桀桀。


 

少女抽剑,递剑,戳秦九歌。

秦九歌呻吟,啊。

李南生:桀桀桀桀。


 

少女抽出剑再想刺出去的时候,秦九歌一手拉起李南生,一手捂着胸口说,别他妈笑了,快跑吧。


 

那一夜紫禁城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,秦九歌与李南生被林幼撵得从街东头跑到了街西头,又从西头跑到东头,来来回回跑了十八圈。


那一夜林幼的眼睛里闪着光,当她发现手中那柄祖传桃木剑第一次没有杀死一只鬼时,便明白眼前这吊儿郎当的死鬼,怕是她的宿敌。


 

3.

如果说李南生真的能够以一敌万,那么他所佩服的秦九歌也许就能以一敌十万。

可惜林幼的战斗力有一百万那么高。


一百万的意思,就是九个秦九歌,再加上九个李南生,都打不过林幼。


在秦九歌眼中,林幼不幼,她不是一块石头,也不是一滴眼泪,她是一片偌大林海,一望无际,千军万马也碾不碎她。


 

可在林幼眼中,自己不过是紫禁城中唯一的阴阳师,只可惜大多鬼都是遵纪守法的好鬼,她的祖祖辈辈,才会一辈子碌碌无为。


 

她的太爷爷曾登上紫禁之巅,问,恶鬼,你是不是想征服三界?

鬼王说,不想。


 

她的爷爷曾登上紫禁之巅,问,恶鬼,你是不是想征服这座城?

鬼王说,不想。


她的父亲曾登上紫禁之巅,问,大哥,其实你就是想踩塌紫禁之巅的对吧?你真坏,干件小坏事还偷偷摸摸的,调皮。

鬼王说,不是。


三代人意气风发,正值壮年,奈何城里的鬼魂个个遵纪守法,所以三代连一个鬼也没抓到就含恨而终了。


所以林幼觉得自己很幸运,遇到了秦九歌,这只鬼不遵纪守法,不游手好闲,有鲜明的恐怖分子气息,虽然现在还很弱小,但一只有追求,有梦想的鬼一定成长的很快,也许哪一天,秦九歌就从小混混变成了大魔王,奸淫掳掠,无恶不作。


林幼觉得自己肩负着全世界的和平。


 

所以林幼找到秦九歌说,死鬼,你要是再敢半夜吓唬小孩子,我就揍得你灰飞烟灭。

秦九歌很不服,他瞪着少女,给我放尊重点,你面前可是未来的鬼王,你,怕不怕我?


 

林幼小嘴一嘟,桃木剑一提,秦九歌就拉着李南生跑了。


 

李南生在路上问,九哥,不应该是所有人都怕我们吗,我们为什么要跑?


 

秦九歌敲了李南生一下,说跑不是怕,这是战略性撤退。


 

4.

秦九歌回去找到师父,“师父,我要成为鬼王了。”

“哦?”


“我手下有一个生前征战南北的大将军,紫禁城最厉害的阴阳师视我为心头大患,我不再默默无闻了。”

“可是小九,你为什么这么想成为鬼王?”


秦九歌仔细想了想,他觉得自己生前默默死去,死后总该轰轰烈烈,于是正色说,“师父,我想让九天十地都记住我,都臣服我,都畏惧我,让所有生灵明白,紫禁鬼王秦九歌,天下无敌。”


师父摇摇头,两鬓苍白如身后梨花,他缓缓说,“小九,小九,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怕你的话,你会不会很寂寞。”


 

如果所有人都怕你的话,是不是也就代表没有人爱你了。


秦九歌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思考了,身旁的矮墙翻出来一匹白裙,与一柄桃木剑,林幼大眼睛一瞪,娇声喝道,死鬼!放开那个老爷爷!


 

秦九歌嘴角挂起一丝冷笑,不慌不忙,运起精深功力,气定神闲说,启动战略性撤退。


 

紫禁笼上了满城金黄,一条老街上,林幼又抓到了正处于恐怖主义初级阶段的秦九歌,秦九歌一脸无奈,说,林幼,你怎么比我们鬼还神出鬼没?


“死鬼,这全城只有你一个恐怖分子,我不找你找谁。”


 

“林幼,你不要再浪费青春了,我可是要成为鬼王的男鬼,日后我可以把你绑起来拿蘸了辣椒水的鞭子抽你,你怕不怕?”

“死鬼,你做不成鬼王的,你太善良,吓唬小孩子后,还要在半夜送他一串糖葫芦,还偷偷摸摸的,真可爱。”


“林幼,你他妈是不是变态,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跟着我?”

“死鬼,谁知道你是不是去祸害良家女子。”


 

“林幼,你说,其实你就是想跟我睡觉吧。”

秦九歌说的漫不经心,但林幼听起来就不一样了,她耳根立即通红,气恼之下,她拔剑刺出,狠狠戳进了秦九歌的胸膛。


秦九歌特别疼,呻吟,阿。


旁边的李南生特别生气,盯着林幼开始笑,桀桀桀桀桀。


 

5.

可惜林幼终究不能一直跟着秦九歌犯罪团伙,毕竟她还要睡觉。酒鬼可以没日没夜的酗酒,赌鬼可以没日没夜的赌钱,但林幼不可以。


 

也许在梦里,林幼降服了秦九歌。她功力高深,可以让任何一只鬼灰飞烟灭,桃木剑所向披靡,戳谁谁死,连没脸没皮的秦九歌也畏惧了,从此在她的桃木剑下做一个良好青年,领着李南生种树修桥,扶老奶奶过马路,献身于构建美好社会的大工程中。


可惜恰恰相反,秦九歌与李南生这两个牲口一直在狂热地拼杀着。从街东头砍到街西头,足足砍了八十八次。

“冲啊!”


李南生大将军第一次喊出这二字的时候,身边空无一人,只有满脸悲愤的秦九歌说了一句,那他妈就冲吧。

两个人便与扎堆的小鬼打成了一团。


 

胜利之后,疲惫的秦九歌睥睨地上呻吟的众鬼,用苦练好久的沧桑声音说,你们,怕不怕我。


“怕。”


这就是秦九歌团伙的第一批马仔。


 

岁月循环往复,秦九歌自然是恶名远扬,成了恶鬼眼中的一方魔头。


渐渐地,秦九歌出手越来越少了,每一次战斗,都是李南生站在最前方,他朗声说,小的们,你们可愿为紫禁城鬼王秦大人一战?


 

“愿!”


 

“冲阿!”李南生热血沸腾,一声令下,率领千军万马,踏碎一个又一个恶鬼团伙。鬼气缭绕中,李南生仿佛又回到了生前,那里有铁马冰河,鼓角齐鸣,只是他再也不会默默地死在马蹄之下。


 

如今他站在军队最前方,他站在紫禁城中,他终将征服这座城。

他说,大将军李南生,愿为紫禁城鬼王一战。


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,林幼的白裙子换了又换,她好像做了一场很短的梦——那里有梦想维护世界和平的少女,可她眼中的恶鬼却渐渐消失了,等林幼醒过来,她越来越难见到鬼鬼祟祟的秦九歌与李南生,偶尔见到时,他们身后浩浩荡荡跟随一众鬼兵,在喧闹的市场中走过。


林幼作为唯一的阴阳师,看着一方人间烟火,一方冷血肃杀,只觉人鬼殊途。

恍如隔世。


秦九歌与林幼擦身而过的时候,说,林幼,我不会再去吓小孩子了。

林幼看着声势浩大的鬼兵们,脸色有些苍白,但仍不服输的扬起脸,哼了一声说,那当然,死鬼,有我在一天,就绝不允许你为祸人间。


 

秦九歌没有停下脚步,走远了,领着浩荡的队伍。


以秦九歌李南生二鬼为首的犯罪团伙,已经从恐怖主义初级阶段,步入了恐怖主义高级阶段。


 

6.

秦九歌征服了半座紫禁城的时候,他回去那颗梨树下,他说,师父,我快要成功了,不是说说而已,徒弟马上就要成为真正的鬼王了。


师父说,真正的鬼王,永远是有一处做到了极致,紫禁城的鬼王算不上鬼王,东西南北的,都算不上。

于是秦九歌问,师父,那真正的鬼王是什么样的?


“真正的鬼王,无需魔气滔天,无需手下有多少军队。我们死而为鬼,全靠一丝执念活着,或许是惨绝人寰的恐怖,或许是沉积千年的思念,或许是撕心裂肺的痛苦,总之某天心领神会,一朝证道,眨眼称王。”师父说完了,看向秦九歌,又问。


“你惨绝人寰吗?”

“差点儿。”


 

“你撕心裂肺吗?”

“也差点儿。”


 

“那你有什么能称得上极致?”

“师父,我觉得,我挺帅的。”


 

秦九歌忿忿地离开了,师父最后的一句话叫他心生怒气。

“小九,其实为师觉得你最大的优点是善良,这也是我收你为徒的原因,没准坚持下去,哪天你就能三花聚顶五气朝元,成为历史上最善良的鬼王,这多好。”


当时秦九歌很想反驳,但面对一直教导他的师父,他终究是心存一丝敬意,没有开口。


 

路上,他遇见了林幼,她依旧红唇亮眸,楚楚动人,正处于一个女孩最美好的年纪,唯有一柄桃木剑略显寒颤。


 

这柄桃木剑,已刺不透秦九歌。

秦九歌再也不会启动战略性撤退了。


 

林幼看着发出悲鸣的桃木剑,恍惚间想起好久以前的一名鬼王,久远到桃木剑刚刚出世,握在她祖先手里,与那鬼王争斗了一辈子,后来祖先死去了,那鬼王也不再作恶,听说种了一株梨树,好像还在与祖先的桃木剑隔着生死岁月作对。


 

林幼想,是不是祖先那柄桃花剑也拿鬼王无可奈何,可祖先又是做了什么,才让一名鬼王甘心从名利场上黯然退隐,种一株梨树来悼念。


 

都说人鬼殊途,可打了一辈子的仗,又岂不是相伴走了一辈子的路?


 

秦九歌打断林幼的思绪,说,“林幼,你看,这紫禁城所有的鬼,马上都将臣服于我,你不要再追着我了。”

“死鬼,你后面那些,赌鬼,酒鬼,色鬼,都是胆小鬼,他们今天怕你,明天就会怕别人,很有成就感吗?”


“林幼,你不懂,因为你还是个人。”

“死鬼,你也不懂,你就是只笨鬼。”



 

7.

秦九歌终于来到紫禁之巅了。


 

他手下马仔众多,云集在大殿之下,只有秦九歌飘到了那个黑色身影之前,他突然发现这个黑色身影很弱:以前仰望他的时候,觉得高不可攀,而今站在面前,才发觉与普通的小鬼没有太大的区别。


但是秦九歌还是说,你好,鬼王。

鬼王的黑色鬼气下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,他摇摇头,声音沙哑,说,你好,我不是鬼王。


 

“你若不是鬼王,为什么可以站在紫禁之巅?”

“好多年前,紫禁之巅还没有人,我站上来后,就没有人再上来了。”


“不可以,你撒谎,你一定浴血奋战,力战群鬼,千辛万苦才站到了这个位置。”

“你想多了,我在这里,只为等一个女人。她一定死了,但不知道她是做了鬼,还是投了胎,我就在这里等她,视野开阔,尽收眼底,还不收门票钱。”


 

“那你不用等了,这里只属于鬼王,而我,秦九歌,就是紫禁城的鬼王。”


 

“你年纪小,还不懂。”他摇了摇头,说,“你我都不懂做鬼王是什么感觉,不过我知道站在这里是什么感觉——我已经站了太久,我已经知道,鬼要比人寂寞,你决定站在这里后,又会不会寂寞?”


 

“我不懂寂寞,只知道你站在这里,我眼红,心里也红,那是生前的热血,它们让我来到这里,听你臣服我,畏惧我,今天你若承认害怕了,就从这里下去,我饶你一命。”


 

“害怕?”中年人笑了笑,他眺望远方喃喃说,“我怎么会怕你,这么多年来,我只怕不能等到她。”


 

他话音刚落,便起了阵阵阴风,是秦九歌欺身向前,携着磅礴的气势杀向男人。


 

青烟散尽,万籁俱寂,新一代鬼王秦九歌,登顶紫禁。


 

8.

秦九歌登顶的那个夜晚,斜月高挂,无数鬼兵们恭敬站在大殿之下,瑟瑟发抖,那是大胜的狂喜,也是无言的畏惧。


 

紫禁之巅上,李南生按捺不住兴奋,他说,九哥,我们成功了。


良久,秦九歌摇摇头,他回头看了李南生一眼,满是淡漠,如一弯凉月。


 

李南生立即明白了——李南生不太聪明,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具体要的是什么,但他偏偏能明白秦九歌的意思。


因为从他投身军队的那一天起,秦九歌就是对他说了最多话的一个人,是愿意陪他下棋的第一个人。如今李南生明白,棋局散了。


 

一局棋,只能一个人赢。


 

所以李南生面对秦九歌的淡漠眼神,默默低下头,说,秦大人,我们成功了。


 

秦九歌便笑了。


次日,秦九歌丢下军队,只领着李南生,来到了一株梨花树下。


 

“师父,我成功了。”

师父头也没抬,煮着茶,说,“恭喜。”


“不过师父,我知道,您不怕我,满城之下,只有您一只鬼不怕我,这让弟子很为难,也许会做出一些不太尊老爱幼的事。”

师父煮茶的动作僵了一下,继续说,“不错,小九,你已经有了几分鬼王的样子了。”


“那师父,如今,您,怕不怕我。”

师父摇摇头,轻笑一声,说,“小九,为师怕你。”


秦九歌忽然幻化出一柄剑,锋芒毕露,刺透了茶盏,他摇头说,不对,再说一次,你,怕不怕我。


 

梨花树的梨花早就枯萎,只留下沟沟壑壑的树干,一如树下老人的皱纹,师父终于抬起头,他起身看了眼秦九歌,脸上皱纹皱得更紧,良久,才舒展开来。老师父缓缓欠身,拱了拱手。


“秦大人,老朽怕你了。”


 

秦九歌离开师父后,接着去找的,是林幼。

这是秦九歌第一次主动去找林幼。


 

在一间老院子中,林幼正在苦练家中传下来的秘法。


 

“林幼,我做到了,紫禁之巅,万鬼之王,你怕不怕我。”

“死鬼,我什么时候怕过你?”


秦九歌皱起眉,幻化出剑,林幼冷笑一声,桃木剑横在胸前,剑穗迎着风,像初识的那个夜晚。


 

两人对峙良久后,秦九歌叹口气,收起剑说,“林幼,不要跟我作对了。你熬不过我的,趁早嫁出去吧,别操心我们鬼界的事儿了。”


 

“我不结婚了,我的职责就是除鬼,我要跟你斗一辈子,年轻斗,老了斗,死了做鬼,我还要跟你抢鬼王的宝座。”


“随你吧,林幼,你太幼稚了,你一辈子也不会战胜我了。”


秦九歌拂袖离去,身后的林幼咬着牙,再也忍不住,坐在了地上,“哇”地一声就哭了。


 

李南生不明白,为什么鬼还没有笑,林幼反而哭了。


 

9.

鬼的世界里,时间是最无用的概念。


 

秦九歌站在紫禁之巅上已经很久,他看着城中,大将军李南生每天都在问着,小的们,你们可愿为紫禁城鬼王秦大人一战?


 

待听到齐整统一的“愿”字后,李南生便大手一挥说,“冲阿!”,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从街东头操练到街西头,再从西头到东头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

 

秦九歌望穿天,看穿地,至今记得,曾经自己说过要成为万鬼之王,站在紫禁之巅,魔气滔天,三界畏惧。

但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。


 

时至如今,他似乎只能带领这一众恶鬼,杀向天庭,杀到地府,无论结果如何。

原来成了鬼王之后,反而没有那么自由了。


 

秦九歌心想,可能在去往天庭的路上,没准儿会遇到别的鬼王,接下来便又是一场大战,输了,灰飞烟灭,赢了,周而复始。


 

秦九歌心想,最后站在南天门前,他大战四大天王,大战天兵天将,那些天兵手中的长枪充斥仙力,那四大天王的法宝奥妙无穷。


 

秦九歌心想,我他妈这是怕了吗。


于是他唤来李南生,问,南生,我们现在有多少兵马?

“秦大人,我们至今的军队,共计两万有余。”


“天兵天将有多少?”

“听老鬼说,上边的军队是论百万计的。”


妈的,秦九歌撇撇嘴,他第一个念头,是那天庭之上,都是林幼那傻姑娘级别的吗?


念及于此,秦九歌不禁笑了出来,如今他已经达到了恐怖主义终极阶段,完成了生命的大圆满,一百个林幼也揍不过他了。

可为什么还会想到她呢。


 

这么多年,林幼可能结婚了吧,白裙子换成了红裙子,凤冠霞帔,和一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,收起了桃木剑,忘记了秦九歌,与李南生的笑。


 

可秦九歌又没有时间去思考了,李南生说的一句话,打断了他所有思绪。


 

“南边有一个鬼王,征服了神州以南,近来就要来到紫禁城了。”

 

10.

春节那天,秦九歌看见了,在遥远的地平线,南方的鬼王,率领百万小鬼,大旗招展,汹涌前来,魔气滔天。黑气汇聚成了一片大潮。


 

秦九歌才明白,这才叫真正的魔气滔天,他们一定可以杀到天庭,杀到地府。

秦九歌有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卖唱的。


 

但秦九歌不会退缩,他怎么可能退缩?他是万鬼之王,站在紫禁之巅,东西南北,尽皆诚服,他还要让九天十地,都畏惧他。


大雪纷飞中,他负手而立,沉声说,我的军队何在?


 

良久的死寂后,所有鬼兵不约而同地四散逃走,他们说,大佬,我更怕他。


怕你的人,自然也会怕别人。


 

爱你的人呢?


 

秦九歌不知道,他站在紫禁之巅,看着南方的鬼王军队已经进城,最后威严说,李南生,我命令你,跑。

身边的李南生咧嘴一笑,他说,你个大傻逼,我连他们都不怕,你还以为我真的怕你吗。


 

话音刚落,李南生踏出紫禁之巅,立于虚空,他朗声说,大将军李南生,愿为紫禁城鬼王一战!


 

夜空中,李南生揉雪作枪,枪指浪潮,冲阿!


李南生冲出去了,一个人。他撞在黑色的浪潮中,雪枪如白骨,魔气四溢,以一敌万。


他从不畏惧,一如生前那个愚蠢莽撞,奔跑最快的小卒,铁甲腐朽,任人践踏。


 

李南生大笑着,大哭着,他大声喊着,九哥!跑!


秦九歌看着李南生的身形在雪花中消散,一言不发,他向前踏了一步,却被一个身影制止。


在军队前,又出现了一个人,这个人年迈佝偻,两鬓斑白,端一盏茶。


 

师父说,你们这样不对,你们应该以早日投胎为荣,以征服三界为耻。


 

师父说,你们要做一只善良的鬼,五讲四美,构建和谐江湖。


 

师父说,老朽要揍你们了。


话落,佝偻的老人喝尽茶,抽出一枝梨花,比月色白,比雪花白,师父冲了上去,散成一抹苍老的白,瓣瓣凋零。


师父最后说,小九,跑。


林幼来了,她不知何时,登上了紫禁之巅,太久不见,秦九歌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挂上了皱纹。


 

“你来干什么?拜年吗?”

“死鬼,我要来除鬼。”

“别闹了林幼,你还是启动战略性撤退吧。”


林幼小嘴一嘟,桃木剑一提,唇似火,眼如墨,披三千青丝,一匹白裙在雪中飒飒生风,她眯起眼笑了。


“死鬼,你不懂,我的职责就是除鬼,当年我放过你无数次,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他们。”

“死鬼,其实我也想吃糖葫芦,以后为我买一串,放在我的坟前。”

“死鬼,跑吧,这座城留不住你,我也留不住你,去征服更多的鬼,去做一只真正的鬼王。”


那一天,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看见了,一匹白裙,从紫禁最高的大殿纵身一跃,与雪花交相辉映,那女人拎一柄桃木剑,从虚空来,至街道上,她舞了一曲剑,沉默但动人,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为谁而舞,与谁共舞。


 

只有秦九歌看得见,林幼眨着眼,挂着笑,一如当年唇红齿白的少女,她拼杀在军队中,裙子随风飘动,眨眼间整个人便萎靡倒地,魂魄只出现了一息,她望向紫禁之巅的秦九歌,莞尔一笑,散了,也许是被恶鬼杀得灰飞烟灭,也许是去往阴间接着做起阴差,总之除却最后那一笑,再也不知去了哪里。


秦九歌突然放松了,他觉得自己应该很生气的,但他的确放松下来了,双肩放松,心情放松,什么鬼王,什么千军万马,一点儿也不在乎了。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涌现了最强大的力量,这股力量就是真正鬼王的力量,天下都要诚服,神魔都要畏惧,他迈出一步,连虚空都被踏碎了。


可秦九歌好不开心。


 

他走向千军万马,手一挥,便是鬼哭狼嚎,嘴一张,尽吞无数军队。大旗燃烧,万鬼颤悚,南方的鬼王跪在他的身前,五体投地,卑微如蝼蚁。他被秦九歌轻轻一按,便消失在白茫茫的街巷中。


 

风雪夜,这条街,没有归人。


子时了,一声爆竹响起,继而烟花满城,七彩缤纷的紫禁城中,只留下了一只鬼,他在茫然四顾。


 

11.

十年,一百年,或许是一千年。


秦九歌记不得了,作为一只真正的鬼王,他老老实实地待在紫禁城内,碌碌无为。


 

有一天,一个小孩调皮爬上这座紫禁城最高的大殿,他双目有神,问,你是谁,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。


秦九歌没有回头,声音沙哑。

我是万鬼之王,我站在紫禁之巅,我为祸人间,魔气滔天。

你,怕不怕我。


 

完。


我是吞茶嚼花。

画不出漂亮的画,拍不出漂亮的照片。

但很想为你写一些漂亮的故事。

蟹蟹关注呀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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