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情感顾问团（6）
15，
女孩又犹豫了：“因为...因为...”
我摆摆手说：“因为没有神仙啦，就算有，也不过是厉害点的凡人，他们吹一口气，其实就是在抽烟。”
我坐下来，生起火，随手拿纸点上旱烟，“吸烟有害健康，二手烟更是，小花姑娘你还是下山去吧。”
女孩不服，转而带着希冀的目光问，“孙大圣，你一定就是齐天大圣吧？”
猴子眼神恍惚，“也许吧。”
“那你有罪吗？”
猴子把头埋进土里，做第九套中学生广播体操里的伸展运动，等把土地拱出个小坑后才抬起头，说，“应该是有罪的。”
小花的脸“唰”就白了。
这两年，顶着村民的耻笑和家人的不解，也要每天坚持来对猴子说一句“孙大圣，你没罪！”的姑娘，最后却是被她最信任最崇拜的人否决了。
小花的泪珠在眼眶里转个不停，终于“哇！”地一声哭了出来，抹着眼泪跑下山去了。
我对猴子说，“既然你有罪，你为什么不认罪？”
“我有罪，是因为我一定犯过一些错，错过一些人，不然为什么我要封存自己的记忆？”猴子语气平淡，“只不过这些罪只有我自己明白，他们定不了我的罪。”
“谁能定？”
“只有我。”
“你既知道你有罪，可想过赎罪？”
“我都放下了，忘记了，何来赎罪之说？”
“可是忘不是放，它们还安静地藏在你心里。”
“呸。”猴子把头扭过去。
曾经有位师兄与我坐而论道，他说佛有因果轮回一说，一报还一报，大善，所以当一个人扇你左脸一耳光的时候，你要把右脸对向他，然后再用你右手反手给他一耳光，如果有人对你吐唾沫的时候，你就对他吐两口，吐沫星子淹死他，这就叫口吐莲花。
我觉得他说的很精彩，可惜后来他被师父逐出师门了。
这件事让我明白，师兄说的是错的，大错特错。因为只有在你比对方厉害的时候，你才可以反手给他一耳光。
可能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是一个善良的人的原因。
所以在我面对猴子的无理时，没有选择吐他一脸唾沫，而是心平气和坐下来，对他说，“猴子，你当真不和我一起上路吗？我可是在观音姐姐那里上过保险的。”
“不去。”
“走吧，求你了。”
“不去。”
“那那些秘密就要一直藏在心里吗？藏在山底吗？”
“闭嘴！”猴子忽然像被戳中了痛处，龇牙咧嘴，面目狰狞对我吼起来。
“那些错就一直错下去了吗？你犯过的错？你错过的人？”
“我叫你闭嘴阿！”猴子的猴头做摇摆运动，晃动了不少碎石，我看着它的脑袋，血脉泵张，似乎是因为想起那些令他痛苦的回忆，犯了头疼。
“猴子，其实我不说也行。”我坐着又点烟，慨叹说，“可是你想，会不会还有人在等你呢？五百年阿，很久了。”
“求求你...别说了...”猴子又将头埋在土里，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。
像呜咽。
“猴子，跟你说一件事。”我不理他的哀求，望向暗下来的星空，“我在寺里的时候，遇见一个女人，她这辈子只爱了一个人，却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了。是自杀，和你一样，不堪回忆折磨。你说，放下和忘掉的区别是什么？猴子，他们都说西天有一本经书，读了它，就能放下所有，忘掉所有，成为一个无欲无求的人，如果那本经书摆在你面前，你会去读吗？”
埋在土里的猴头没答话，过了好久才从泥土中抬起头来，月光下，映着他泪眼婆娑，“我会读。”
“我想忘掉一切，放下一切，我只想回花果山做一只只会喝酒的猴子。”他泣不成声地说。
“所以，跟我走吧。”我说，“他们让我去取回那本经书，尽管我并不愿意相信他们是对的，放下对你们究竟又有什么好处。也许这一路上，你会告诉我答案。”
猴子却反问我：“你不想放下？那你为什么要去取那本经书？”
我说：“这个答案，至少值一百两银子。”
猴子说：“你不像个和尚。”
我说：“你也不像齐天大圣。”
猴子这时好了不少，似乎已经将那些浮起的思绪压了下去。他望着星空，眼神慢慢变得温柔，我想他应该是认得其中的一颗——虽然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。
好吧。他说，我跟你走。
就在此时，那九个小孩又出现了，列队站在猴子头边，与不久前一样，用同样的语气拍手唱着：
“孙悟空！你有罪！孙悟空！你有罪！”
月光透过他们的衣服，血肉，骨骼。他们没有影子。
“我无罪。”猴子淡淡说。
“孙悟空！你有罪！孙悟空！你有罪！”
“我无罪。”猴子淡淡说。
“孙...”
“我没有罪阿！”猴子突然喊了起来，响彻云霄，他从耳朵里掏出一根金针，转眼光芒四射，化作了那根染尽鲜血的金箍棒，指向那九个熊孩子，杀机弥漫。
猴子站在五行山下，飞沙走石。
九个熊孩子惊骇欲绝，同时不可置信地大喊：“你怎么出来了？！”
“因为...经文被撕了？”猴子挠挠头，似乎也没想明白这次怎么就蹦出来了。
“谁撕的？”
两伙人人大眼瞪小眼，最后看向我。
我捡起脚边被烧毁的半张纸，说：“好像让我点烟了。”
“去死吧！”熊孩子们面目狰狞。
“去死吧！”猴子举起棒子，狠狠砸下。
我看着转眼间魂飞魄散的九个诡异小孩，摊手说，“你看吧，吸烟的确是有害健康的。”
那九个小孩被砸散后，化成九缕青烟，盘旋在空中，化作了观音。
“终于，终于。唐僧，你果然是宿命中的唐僧。”她说，“欢迎来到西游。”
我问，“西游到底是哪里？”
观音说：“西游就是这里，是脚下，是一条路，是每个人通往救赎的地方。”
猴子问，“谁能救赎我？”
观音说：“你不能，你的师父不能，你的兄弟不能，只有西天的那本经书可以。”
猴子说，“好。谢谢。”
我抬起头，恍惚见到漫天的乌云后，躲避着带着畏惧目光的诸佛。
此时，观音递给猴子一轮金箍郑重说：“欢迎回来，孙同学，从今以后你要做一只对三界有贡献的猴子，一只大写的猴子。这轮金箍送你，等你再因回忆往事而头疼，你师父念咒便能让你安定下来。”
猴子戴上了，不大不小，简洁美观。他真诚地说：“谢谢，谢谢你们。我一定会真正放下的。”
诸佛发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声，他们躲在乌云后说：“不用谢！不用谢！”
我突然有点明白小花为什么相信世上有神仙了，因为凡人在不能放下的时候，痛不欲生，而神仙只需要给自己的记忆带上一轮金箍，藏起来，那些事就不要再想起了，直到全部彻底忘掉。
那些年少尚在而今不在的，那些曾经欢喜而今悲伤的，那些放不下的，神仙们想忘就忘掉了。世上无数的凡人究竟是为了放下而修佛成神，还是在成为神仙之后才学会放下？
我们走吧，我说，去看看过的风景，去走走过的路，去爱爱过的人。
如果，能重逢。
皓月星辰，荒山之上，有一只猴子望了星空好久，紧接着把棒子横挎在肩上，说：“走你！”
我问；“不去看看小花吗？”
“不了。”孙悟空头也不回，“我毕竟是一个有罪的猴子。”他话间淡漠，月光下的脚印却像有法力一般，仙气四溢，它们四处流窜，铺满了五行山，我知道，就等明天朝露一起，山野上定会开满五颜六色的鲜花。
有人会看到。
如今孙悟空不在五行山下了，他背着更沉重的东西在西游。
我看着他的背影，喃喃说：“猴子，我们能做主的并不多，你一定要记得你的名字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猴子说，然后想起来什么一样，又问，“这个答案值多少银子？”
我刚想说话，却被猴子打断说：“我知道啦！因为你只是一名唐僧，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和尚，你嫉妒我！”
“孽徒！”我敲了敲他的头，怒斥道：“特么的，还真让你说对了。”
我没告诉猴子，是因为五百年了，那么多朋友都记得你的名字，在等你给他们希望。
可我只是凡人，当年等我给她一个拥抱的人已与我分离十年之久。
可我并没有多少十年啊，小女鬼。
这就是我必须踏上西游，前往西天的答案。
我不能不在红尘中浪荡，将每一段苦情事写成我的功绩书，将天下的风月场名利场全部踏成我换取数千年寿元的垫脚石。
我不能不成佛，以最好的年华去重逢她，哪怕当时我已放下。
待续。
前文全部都在文集里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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